嚙著一口蜜甜、涎了嘴邊一豎半乾的笑意,強忍住不自然的思緒、掩飾自己雀躍的心跳,你擔心著,一旦被發覺自己的嘴角帶了些黏性,蟻群便會蜂湧而至、令人窒息;但也不敢嚥得太過深入,擔心自己會忘了「祕密」在哪裡。該寫在哪本筆記上?筆記本又該藏去哪裡?掙扎,含在螞蟻的口腔裡,伴著急促的呼吸聲與欲蓋彌彰的甜味,共榮這圈體制。
資工系其實並未如我高中所冀望的那般神氣,到了大三,對於入侵中央銀行的主機或是破解前男友上鎖的簡訊,我仍一竅不通,這麼樣失敗的大學生活,似乎就這麼肆無忌憚地沿著記憶,冷卻了高中時代的傻勁。還記得高中時的我,常常在班級電腦上加裝無線網路分享器,把原本只能在電腦上使用的區域網路改裝成Wi-fi熱點,再以一天十塊錢的租金痛賺同學一筆,又或是,靠人工破解的方式,利用校工伯伯學校的網路密碼,再以一個字元五塊錢的價碼賣給同學。那年,我天真地想著,大概只要進了資工系或是資管系,就能遇見和我一樣強的對手了吧?但事情總存在有「殊不知」,在超人的世界裡,光會飛是不夠的,在各類小考、大考、突襲考的專業題目中,我被電到潰不成軍,或許是警惕又或許是報應,事實就是我進了一個極端不適合自己的科系,事實就是如此。
對於讀書這件事,我坦承,就是有人能夠抓到箇中的訣竅,他們就是有辦法在一沱狗屁倒灶的文字裡,硬生生地擠出一些規則並歸納出需特別留心的特例,然後輕鬆奪得高分。除了這種技術好的讀書怪客之外,另一種人不潔的行徑尤令人不齒,故事總是這樣的,班上總會有學生對於「某些題目」的反應,快速到令人懷疑他的背後是不是有個穿白衣服、拿著古扇的傢伙在替他指點迷津,「這就是傳說中的『速解法』!」腦中突然晃過國中補習班老師驕傲的口吻,嗯……,大概吧,但是比起現在,國中那時的情況比較不一樣。在扭曲的國中考試機制中,幾乎不考觀念只考純記憶,表面上一個單元只需要一個觀念配上一個公式即可求解,事實卻不盡然如此,私底下,每個考生都會偷偷儲糧幾個專用速解法,這樣才足以應付學校考試中那堆自以為很有變化的題型,一想到這裡,那些被知識貧富差距M掉的同學呢?那些真以為一個單元一個公式便Happy ending的同學們呢?呵呵!我怎麼稍微起了點憐憫心了呀!這大概就是「階級」這玩意兒的美妙吧,這種人造的歧視、優越感是極為過份且過癮的,站在第二階的人,即便再怎麼悲慘,下面總還有滿地可以恥笑的對象,就像這些年的我,就算再慘,也絕對過得比那些智商已被上帝放逐的他們還要好。思緒放空的藥效褪了過去,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舊路,我回去,那自己早已成為大學生的這個悲慘現實,那些曾被我踩過的蠢小子與他們的知識貧瘠已成了往事,我也只能繼續前行。
「可惜了!大學裡可沒那麼多小伎倆啊!」不知是沒有又或是被我忽略,我忍不住回頭抱怨了幾句,當你遇上了一道題目,該題恰好適用速解法時,那種征服感著實令人發狂。倘若,我像採詩官那樣把民間的速解法集結成冊呢?那應該很賺錢吧?媽啊!光用想的就超爽的,要是考卷發下來不到二十分鐘就交卷……,哇靠!那也太帥氣了吧!更遑論這本書背後的「文化價值」了,即使這樣的書賣個三四千,我也一定買。於是我有了這麼一個「知識計劃」……,一方面是為了造福這個群集社會抵抗大體制的患端,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打擊靠小伎倆走跳江湖的劣質螞蟻。
要用粗壯的指頭、吃力的肉眼從幼小的螞蟻身上剖下心房,是極度困難的,我站在滿開的花季裡,線索是花的香氣,但是毫無意義,該要怎麼採集才能確實地汲滿每朵花的精華呢?一隻螻蟻,就這麼盤算著這整片大地,滿盈的春季裡住滿每朵不一的情緒,該如何回天螞蟻的天性?我遙望天際,思忖這問題。利用論壇!這絕對是收集輿論最為簡潔且有效的方法,嗯……,那問題又來了,我應該在現有的論壇上開一個版好呢?還是應該自己創立一個論壇呢?
我把這個計劃告訴了同樣就讀資工系的男友,
「蟻窩板?」維克驚訝地說,
「是啊,我想在現有的學生論壇裡以鼓勵的方式引大家出來自首,只是,不知道這麼做有沒有效……」
「我覺得沒有用。」
「為什麼?」
「寶貝妳想啊,我們原本就是基於『貿易不對等』的概念,而不願公佈自己全部的絕活,因為擔心對方學走了所有秘訣,自己卻又藏私,所以乾脆選擇不講。假如我們真開了這麼一個板,那也只是把無解的問題換一個形式呈現罷了,根本毫無幫助吧,我是這樣想的。」
「有道理,那該用什麼方式好呢?」
我和維克陷入了毫無方向的迷思,沒有人的觸角能夠傳遞這問題的方針,
「啊!」我驚訝著自己的智力,
「妳想到好方法了嗎?」
「嗯啊!要是這樣呢?我們在一些點閱率高的網站上Po一則訊息──『知識貿易組織正等候著您,只要您寄一個知識到此信箱,我們便會回您一個知識,作為交換。』,這樣應該就能引蛇出洞了吧?」
「寶貝。」維克語重心長地說,「其實妳很聰明,只不過……」
我承認,這是我第一次甩維克巴掌。
過了幾天,維克傳了封簡訊給我,
「嘿!寶貝,我弄好了!你要我Po的廣告文。但是,你有足夠的知識去支持這個計劃嗎?要是有一百個人來跟妳交易,妳有準備好一百份小伎倆了嗎?」
「不用擔心啦,其實只要準備一個就夠了,當第一個人給我一個知識,我回他一個,我手頭裡加總起來就有兩個了,如此繼續,只要不要一直寄來重複的,基本上是沒有問題的。寶貝!你辦事效率超高的耶!要是有人傳mail給我,我再跟你說哦。」
不久,維克的傳播力開始起了作用,聞訊的螞蟻漸呈指數成長,但大多都只是觀望,而未有所行動。終於,一隻勇敢的蟻當了前鋒,試圖邁過這片陌生地帶,
蟻男:「蟻窩信箱你好。河流的位置,『幼發拉底河不在右邊,底格里斯河不在下面』。」
我從沒想過在這片花田裡,能藏有這種蜜液,這滋味是我從未品嘗過的,如此神奇……,我立刻回覆他訊息,
我:「蟻男您好。正斷層和逆斷層的看法,除了上磐下磐的相對運動之外,也可以用角度來看,夾鈍角的是正斷層、夾銳角的是逆斷層。謝謝你的貨哦。」
還沒來得及傳簡訊給維克,很快地下一封信又寄來了,蟻群的訊息一封接一封地湧入,
柿餅:「請問是蟻窩信箱嗎?我是有一個小小的祕密啦,不知道行不行。核分裂用的是鈾235,因為38我不要。」
我:「柿餅你好。光速是三乘以十的八次方,單位是公尺每秒,記法是38sm。謝謝你的貨哦。」
芥蘭:「嗯……,講來尷尬,我有一個還蠻詭異的記法。單子葉植物的口訣:『三平鬚散』,其中分別是花瓣是三的倍數、平行脈、鬚根、維管束散生。應該還可以吧?我是覺得還蠻好記的……。」
我:「芥蘭您好。『長大圓碑時』,這是台灣史前文化的順序,分別是長濱、大坌坑、圓山、卑南、十三行,其中長濱文化是舊石器時代,大圓碑是新石器時代,十三行文化是金屬器時代。謝謝你的貨哦。」
蟻男:「圓錐表面積速解法『底面的半徑乘以(底面的半徑加上斜高)』。」
我:「蟻男你好。若在二維平面中求某不規則圖形的面積,可用『二分之一座標並列』,例如圖形為不規則的四邊形,則圖形面積為
X1,X2,X3,X4,X1
Y1,Y2,Y3,Y4,Y1
並列完成後,即可利用行列式的方式做展開,(X1乘以Y2加上X2乘以Y3加上X3乘以Y4加上X4乘以Y1)再減去(Y1乘以X2加上Y2乘以X3加上Y3乘以X4加上Y4乘以X1),算出來的答案要加上絕對值,因為面積沒有負值。謝謝你的貨哦。」
總統魚:「go hiking是爬山,go jogging是健行,因為h很像一個人在抬腳,j很像一隻腳在往後蹬的感覺。這個應該可以吧?」
我:「總統魚你好。『bld』,像是b在照鏡子,其中分別是breakfast、lunch、dinner,早餐午餐晚餐的記法。謝謝你的貨哦。」
蟻男:「關於台灣清領時期民亂的,『一爽就高潮』,其順序分別是朱一貴、林爽文還有戴潮春。」
我:「蟻男你好。『上西天』代表著西班牙佔領「北」台灣、西班牙信奉天主教,也可從這裡的西天,推得南美洲大多國家都信奉天主教。謝謝你的貨哦。」
充電器:「哈囉!蟻窩信箱,『三公耕』分別是三七五減租、公地放領、耕者有其田。時間分別是民國三十八年、四十年、四十二年。」
我:「充電器你好。『大海板』分別是大陸漂移學說、海底擴張學說、板塊運動學說。謝謝你的貨哦。」
滿出來先生:「我有一個還蠻屌的!日本的平假名是從唐朝的草書轉變而來的,而片假名是從楷書,因為『草坪』。哈哈!屌吧!」
我:「滿出來先生你好。希臘三哲人分別是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斯多德,師徒順序按字數排是435。謝謝你的貨哦。」
便便:「你們好,第一次來蟻窩信箱有點緊張。革命順序『720』,法國是七月革命、二月革命,俄國是二月革命、十月革命。這樣應該蠻好記的吧?」
我:「便便你好。『協約國、同盟國、軸心國』,一戰時,英法為協約國、俄國為同盟國;二戰時,英法為同盟國、俄國為軸心國。」
化工仁仁:「蟻窩信箱嗎?我有一個關於鉛蓄電池的記法,『鉛蓄電池放電完棒棒會變重、水可以喝』,因為放電後的離子濃度會變低,黏在正負極上面,當然啦水不是真的可以喝啦。」
我:「化工仁仁你好。還有,湯木生發現電子的,因為『木』頭不能導電。謝謝你的貨哦。」
信依舊一封封地震動我書桌上的手機,回鍋的螞蟻如吸毒般,食髓知味地反覆與我交易,我能想見垂涎的蟻在嚐了這些祕密後的表情,那份飢渴和飽足間的波動,無非是他們回鍋的主因,這點我早在剛開始時就預測到了。求知慾盛的蟻群接連投書著蟻窩信箱,不曉得是趣味或是需求,又或者是別有所求……,而,寄來的蜜液竟能可口到超出我原先的設定,這點大概是唯一令我意外的了。也在回信的過程裡,我私自評定了知識的等級,有些招數是段考招、有些是大考出題的目標題型、有些是開啟後續思路的鑰匙,為了防備自己的大愛留下過多提點的足跡,我在回信的同時都會盡量選擇『等價』的伎倆做為回覆。在防備誰?我不知道,蟻窩信箱裡彼此的坦誠相見能否延續到現實生活中?我也不會有所期待,畢竟我也很清楚,在這團結的螞蟻世界裡,忤逆天性的事並不是『他們願意吐真這些金手指』,而是『他們能夠毫不費力地演藝起截然迥異的角色』,他們能夠在蟻窩信箱中飾演一個樂於交易知識的好學生,也能在同夥間擔綱稱職的啞巴與傻蛋,是「能」還是「得」?「雙面人」是靠學習而來抑或是天生的?倘若不這麼做會如何?我想,蟻窩信箱肯定永遠也收不到這類的答案。無庸置疑地,螻蟻們仍會繼續守口如瓶,我也會繼續匯集所有想要的資料,彼此的關係就是如此酒肉,如此繼續。
我漸漸地習慣了嘴邊還咬著食物、右手仍在回信這類的商務舉止,蟻窩信箱一如智慧型手機那般,無痕地嵌入我們的日子裡,一旦設好了方便的溝通管道,必定會招致螻蟻的入侵,一步一步地匯聚,最終,所有螞蟻超載了這片表面看似複雜的生活,幸好螞蟻們很會自找樂子,懂得侵佔道路另一端的世界,再繼續轉移陣地……。爬上了新的視野,螻蟻的表面智商依舊低落,每當你提起一個問題,蟻群的回答總是不知道、不清楚、哈哈哈,哈哈哈的聲音依然迴盪著,十二年來總是如此,畢竟,我們總得為自己的保留些祕密吧?總得如此吧?
那天,我的觸角接襲一個比滿載蜜液的蜂巢落在地上還要驚天動地的消息。
「親愛的,蟻男是你嗎?」我好奇地問了維克,
「蟻男是啥東東?」維克還在心不在焉地滑著手機,等著他那遲來的焗烤麵,
「不是你嗎?好吧,因為常常有一個叫做蟻男的人寄信到這信箱,幾乎每天一次哦,超扯的,我才在懷疑這麼無聊的人是不是你。比較麻煩的是他給的東西品質很不錯,所以我也得搬出同等級的祕密回信,我的高級知識快要被他榨乾了,現在情況變得有點麻煩,我總不能給他重複的或是次等的吧,有點擔心他會繼續寄信過來……。」
「寶貝,其實妳也不用那麼在乎等值不等值的問題,反正一旦信寄了過來,決定權是掌握在妳手上,妳大可以背叛他們,一如他們對他們同學那樣。」
「原來……我幫了他們?」我這才意識到這件事,的確,在書出來之前,我所做的一舉一動都只圖利到那群惡蟻罷了,在打鐵匠的武器還沒鍛造出來之前,騎士仍舊赤裸著,敵人們仍會對自己的「敵人」們保守祕密、他們仍會用換來的祕密淫威蟻群。於依稀可分辨得出的洞口旁灑上幾粒砂糖作誘引,本想就此讓罪孽深重的知識份子乖乖就範,不料,我的動靜反倒慣養出了更多螞蟻。
「寶貝,妳覺得成績對妳而言重要嗎?」維克問了我一句,阻斷了方才的思路,在等麵條涼的同時,
「我覺得重要。」我毫不遲疑地回答維克,甚至還回罵他,「你當然不懂成績的重要啦,你是書卷獎先生耶,拿到好成績對你而言應該比約會不遲到還容易吧。」
「好啦,別生氣,只是……,我再問妳一次,妳覺得成績重要嗎?」
「我……不知道……」
「我曾聽過一個說法:『當妳在努力過後,結果卻沒有達到先前設定的目標時,妳可以回頭想想那些導致失敗的理由自己能否接受,假如妳可以接受,那就代表妳已經盡力了。』」
維克見著我沒多說話,又接著繼續問:「嘿!妳為什麼會覺得自己比別人差呀?」
「我國中待的是一間放牛吃草的學校,只要身體不出狀況就能拿上第一名,要是身體不舒服的話,會以差距十分之姿拿下第一名,無論是躺著或是趴著,在國中階段的我要拿下第一名都是極為容易的。但是上了高中、經過大考的過篩後,進同一所高中的人,多半都是能力和妳相仿的人,我才漸漸地喪失了在學業上的鬥志。」
「那……」我立刻中斷維克的插嘴,他要接什麼話我也都大概了解,在發火前,我先勒馬他的愚智,
「我原以為在上了大學後能在自己喜歡的科系裡當個好寶寶,結果卻和高中一樣,我想人們大概是從高中階段開始,人生就已經被分流了吧,有的人繼續勝利、有的人從初嚐失敗到接連不斷到漸漸習慣……。」
維克繼續吃著他的麵,在看了看收件夾後,我繼續把話說下去,
「維克,你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高中混混的、讀進私立大學,再回頭讀書卻又好像那些爛成績從未發生過一樣地得心應手。」我眼睛泛著一絲爭取同情的淚光,維克的臉依然屌屌的,這是我最喜歡他的地方,好像沒有事情能夠擊倒他,好像他就是提著殺蟲劑站在蟻窩旁的神那樣,凡是僅存乎一個動念,他就是這麼神奇的男人。
「那妳覺得要是你國中待的是好的學校,妳還有辦法考上原本等級的高中嗎?還有,要是妳高中所有人都在吃草,妳能考上更好的大學嗎?」維克問了我這麼哲學的問題,一個哲學到我無法回答的問題。
也許,我對於資工系的厭倦只是單純用成績定義出來的結果吧?我懂得維克最終想表達的意思,但倘若我不跳題、順著他的問句往下走,把在放牛班當第一名的我和在高中裡拿倒數的我,放在一起、兩相比較,用二分法來看,在第一道分流中,因為「我」的本質並未改變,所以最後得到的結果大抵不會差得太多,所以第一名和最後一名對未來是不太有影響的,但我想唯一的不同處,大概在於「快樂」,在放牛班的我是極度自在的,無論自己讀的書是讀多了、方向偏了、又或是讀得太少了,都能被第一名這個名號洗腦到覺得自己超級無敵厲害,在手輕輕一揮都能起風的世界裡,我如生了翅膀的白蟻,能夠無憂地前行,即便前行的腳步和最後一名的自己相同,甚至更落後,但心境上我是快樂了,在提筆的同時、在劃卡地當下,這樣看來的話,也許快樂和成就感能夠當作另一個變數,左右我的結果,所以我在放牛班中得到的結果會比愁眉苦臉的高中生活還良善許多吧;但假如從進化論來看的話,一個充滿競爭的環境才能打造能夠存活下來的鐵打好漢,所以最後一名的我應該感到開心,因為我正處在惡地裡修行,只要跨過了就一勞永逸,即便怎麼努力也只是空轉、即便被永遠沒讀書的人笑、即便輸給一個問他什麼問題都說不會的人……。該做敗草裡的鮮花還是花店裡滯銷的野菊呢?我……我濾淨不出純正的快樂。
有些人正聚眾在蟻巢外,以言語做脅挾往蟻窩內丟碎石頭,在蟻窩信箱蓄積了一些資產之後。說這些記憶阻撓了教育的進展、說這些速解法都是用來賺分數的狗屁,我沒有請維克對外聲明,因為我懂得,在這些謾罵的人群中,有部分的螻蟻嘴裡沒含有任何的祕密,卻誤以為全天下和他一起抗議的螞蟻,都和他一樣清純,於是,我的不作為把黑蟻白蟻全攪和成一團憤世嫉俗的灰色地帶,嘴邊繼續謾罵私下卻默默寄信的黑蟻、思想單純的白蟻,全聚在我的蟻窩外,抨擊葡萄的酸。我的放任是在鋪梗,我懂得,我懂我要的「公益」是何物、我懂我的敵人長成什麼膚色、我懂他們口腔的腫脹,就因為我太過明白,所以才會豢養出我那莫名的固執,為了蒐集「祕密」。我想要的那些被埋沒的祕密,就這麼若無其事地含在每隻七歲到十八歲的螞蟻嘴裡,而,過了保固期限的螞蟻,也刻意用舌根逐漸塗化掉這份記憶。我的作為僅是把那些在這世界裡已罕乎絕跡、用途不一的伎倆全進了我的信箱裡封存,但代價就是被眼紅的蟻酸抨擊。亂槍掃射並非最良善的選擇,選擇清單中有的,也只有「裝沒看見」這選項。
隨著垃圾的茁壯,我抑不止好奇心,對於所有寄信的惡蟻的居心,於是我再度傳了封訊息,首要目標當然是寄信率最高的傢伙,
「蟻男你好。請問你是補習班老師嗎?」這個揣忖絕對是最合理的答案了,除非他是家教,或是重考班學生,否則,他何必跟我換那麼多這種小招數?過了幾個小時,約莫到了他平時寄信的正午十二點,我的手機又發抖了,
蟻男:「非洲東邊的海流是阿古拉斯暖流,西邊的是本吉拉涼流,由右到左的記法是『阿本』。」
他回覆的內容一樣,並未對他的身份有所透露。
他留下的只有無止境的猜想,我也只能夠猜想,或許,惡螞蟻們僅願意在公正的平台上與信譽好的商家做交易,假如就此立場而言,疑問大致都通了,因為擔心不公平交易,或順便擔心了公平交易帶來的結果,都是「對方會變強」,所以我什麼也不告訴你,所以你問我問題我都嗯嗯啊啊的,假裝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我故作反應遲鈍狀,所以你問我問題時,我會盡我所能地用速度來羞辱你。蟻男的後勁令人越想越氣,氣的是這十多年的光陰,氣的是在保固期後的自己,為何這麼晚才發覺。
那些垃圾,還真的順理成章地堆砌成了一本書,我也在心裡下了這麼個決定:「在蟻男告訴我他的身份之前,我絕不會把這本書公諸於世!」,我仍舊默默地做這些儲蜜的傻事,信還是在蟻窩信箱裡進進出出的,甚至我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的愚舉。倘若我不開設蟻窩信箱的話,那麼惡螞蟻擁有的永遠只有手頭上那些猴戲,就算我把書出版了,試圖把所有螞蟻拉回同一條起跑線,但惡螞蟻仍然會有他的門路去找尋新的路徑,人類也會不停發明出新的防蟻利器,於是起跑線又會開始曲折了。好比有些螻蟻A會把螻蟻B的祕密再對我寄一次,或是把B的回覆當作自己的記憶寄向蟻窩信箱,我亦能想見,當我把這些記法公開之後,將會面臨到「我的公開,是否讓這世界所有的螞蟻都接觸的到?」以及「當所有螞蟻接觸到了之後,考題還會不會這樣考?」種種的我不意外和我能想見,堆砌成那本尚未出版的教育禁書,細節我還在思考,但唯一能肯定的是「這事情永遠不會有結果」。
無力,望著蜿蜒的地底世界,勤勞的蟻仍舊上上下下的,反覆排演他們的自以為是,自以為努力用功就能有好結果、自以為不努力用功也能有好結果、自以為好結果是靠努力用功而來、自以為好結果可以不靠努力用功就能得到。我永遠只能遙望,對於螞蟻們原始的「公平正義」。於滿城的花季裡繁衍甜蜜,螻蟻們,不用腦袋而是以口腔儲藏著各式特殊的「記憶」,在密麻的蟻坑裡層疊進步的軌跡,蜿蜒和倒退的足印,看似循規蹈矩地排隊在塑膠袋外頭,想走卻又離不開,天性使然。繼續藏私一口口好味,你沒說我也不自動提起,縱容彼此繼續成蟻。反覆輪迴接近、遠離、接近、遠離……,尷尬的螞蟻繼續尷尬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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